第 102 章 碾碎涩青梅(十一)

每年的六七月份,都是江南的梅雨季。

梅农们在雨水中争分夺秒地将梅子下树,水果商人开着车入山,根据品相好坏挑选走今年的新梅子。熟过了的梅子自己吃,品相差的梅子摆摊售卖,还有些,被梅农取来封入透明玻璃罐中,发酵,做梅子酒。

林格偷偷喝了一口去年七月腌制的梅子酒。

屋外又是绵绵如丝的雨了,阳台上有几个瓷做的花盆,雨水叮叮咚咚地落上去,错落有致地敲着圆润的边缘。

梅子酒是去年她和林誉之一起腌制的,用掉了林臣儒之前存在家里的那些高浓度米酒,梅子是去年的青梅,在玻璃瓶中皱皱巴巴,缩在一起。

酸酸涩涩,梅子的味道完全压不酒精冲鼻子的味道。林格趴在书桌上,可怜地看着玻璃瓶中存放的梅子,像是在望着她对林誉之的那段感情。

她也要发皱、蜷缩了。

晚上吃饭时,她和林誉之的沟通又又又局限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范围了。

她掰着手指数,失落地发觉,兄长对她说过的话,甚至没有超过十句。

林格不知哥哥的真实想法,青春期的激素让一个聪明的女孩变得盲目,变得“当局者迷”,她打开上周未读完的书,第四十二次尝试阅读上面的文字,又第四十二次宣告失败。www.e-3d.cn 石快小说网

书一合,一丢,林格放纵自己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看陈旧的天花板,看那些肮脏的、小虫般的痕迹扭曲成迷茫的丛林。

她是丛林中迷路的卡西乌斯。

终于听到客厅中有动静嘭,一定是林誉之的膝盖磕碰到了椅子。夜晚中哥哥很少开灯,大部分依照月光的照明,他每天走的路线都固定,坏心眼的妹妹特意在他经过的地方放了椅子。

林格如埋伏在墙角的汤姆猫,跳出,吓他“林誉之”

林誉之一手按在开关上,皱着眉看她“林格。”

林格双手交握,不自然地拉伸,拉伸,她缓缓地吸一口气,思忖着如何令自己接下来的话语顺理成章。

“你都好几天没陪我了,”林格说,“是生我气了吗”

她之前这么说的时候,都是趾高气昂。

妹妹对哥哥从来都不必谦虚,“兄妹”这个关系天然地让林格多一份特权,一份可以随意向哥哥撒娇、挑衅的特权。

以前的林格,哪怕是知道他真的生气,也会这样大大咧咧地问出口;而现在的林格,明明知道自己毫无错处,却仍不安地询问。

“没有,”林誉之赶她去睡,“几点了还不睡”

他不得不用这种冷漠的语气来尝试击溃那些过于暧昧的氛围。

朦胧灯光下的妹妹看起来就像剥了皮的荔枝,初冬白梅花瓣上的第一片雪。

朦胧的、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的她,值得用这世界上所有空灵的词汇来形容。而林誉之并不是文科生,对文学也并无钻研,他只站在柜子的阴影中,用坚硬的壳子去驱逐妹妹,

要她进去安全区。

林格说“你最近看起来心情不好。”

她听到了哥哥很轻的一声“嗯”。

“是因为工作的事吗还是因为学习”林格问,你好像有什么心事。

林誉之没有说话。

他只长久地站在书柜的阴影下,安静地像这个家的一个装饰品。

林格说“我觉得你都不把我当妹妹了。”

这话本来是自言自语的,说到后面,她也惊惶,说不出的滋味。

他们之间没有正式去做过dna检测,也不知是否有血缘关系作为维系。都讲薛定谔的猫,在箱子打开前,没有人知道里面的猫咪是生是死,在真正抽血做化验之前,他们也不知彼此的血是否可以相融。

她听到林誉之清清淡淡地说“我不把你当妹妹,还能当什么”

林格在心中默念,情人。

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,她自己又吓一大跳,紧接着涌上一滩不安。

“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,”林誉之说,他语速很慢,看起来似乎真的有些疲倦,“等过去这段时间,我再和你好好聊聊。”

他眉宇间压着倦意,终于从那阴影中走出,倒了一杯水,没喝,反倒是转身,柔声问林格“你渴不渴”

林格摇头。

她又怔怔地回了房间,像一个丢了三魂六魄的野鬼,茫然在书桌前坐了一阵,才卷着被子上床。棉花被子是林誉之亲手替她晒过的。棉花被这种东西,容易吸湿,就怕潮,怕压得久。南方的夏天阴雨连绵,太阳就那么几段时间,林誉之总能掐着点把她的旧被子搭起来,晾晒,除潮气。

他现在对她这样好,以后也会对其他人这么好。

一想到这里,林格心中那如蝎子毒钳的嫉妒便露出了锋利尖尖。

林誉之迟早会爱上其他女人,有自己的妻子,孩子。他会像对她一样,给他的妻女晒被子,做饭,也会在夜晚捧住妻子的脸亲吻连她都没有得到过的吻。

还会做什么他会抚摸她的脸颊,脖子,会放纵对方来亲吻他的胸口,触碰。

她不能再继续想。

进一步的幻想令脆弱的妹妹开始难受,胸口中酝酿一个让人中暑的酷夏。

林格蜷缩身体,裹紧被子,把自己当作一个小小的茧。

她不是没有想过中止这种可怕的念想,也不是没有旁敲侧击地问过龙娇,问她

“如果林誉之不是我哥哥,怎么办”

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得到了龙娇的斥骂。自从妈妈生病后,林格第一次见她流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态,就差拎着她的耳朵教育。

“这个节骨眼上你可别给我添乱了,小姑奶奶,”龙娇说,“林誉之不是你哥哥,还能是什么呢他现在掏心掏肺地对你好,你可别不领情。别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”

换来妈妈语重心长的一通教育,林格不得不放弃和母亲讨论这种话题。

甚至因妈妈的话而产生了浓浓的愧疚感。

林誉之的确是将她视作亲生的妹妹,就连龙娇都这么说。两人之间拥有着超越血缘的联系,而现在的林格却想打破这一点。

她是不是有点太任性了

林格将脸埋在枕头里。

这是妹妹下定决心的第一次放弃,其鉴定程度不亚于壮士扼腕,江东霸主于江边挥剑自刎。

她人生中第一段朦胧的恋情,刚刚冒出个嫩嫩的小绿芽,就要被迫掐断。

也不知这算幸运抑或者不幸。

彼时的林格还算年少,亦有一腔的活力,默默地将自己在被中闷一闷,闷熟了青梅,又闷到连绵的雨。

杜静霖打电话约她出去玩,林格的手机欠费停机,丢在地上,没听到。都说早起有利于身体健康,但这个“利于”绝不包括一个可怜的、早早被妈妈叫起来买小笼包的姑娘。四仰八叉地趴在床上睡得正香,全然未听到急促敲门声

直到卧室门大力撞在墙上,嘭的一声巨响,才惊得林格回神。好梦易碎,她懵懵着,半坐起,视线逐渐回焦,看清林誉之,她讷讷地,叫了声哥。

林誉之站在门口,没什么表情“你同学找你。”

林格拥着被子,夏天人穿得清凉,睡衣也清凉,松松垮垮的衣服,袖子和领子都泄了边儿,她有些尴尬的不自在。虽然露不出什么,可和睡眠有关的事情都如此暧昧。

林格问“哪个同学”

“说姓杜,名字忘了,”林誉之沉静地说,“自己来听电话。”

他转身就走,卧室门关上。林格走过去的时候,电话听筒还搁在桌子上,没有挂,也不知杜静霖哪里来的好耐心,一直等着她

也有可能,他这个有钱的大少爷,不在乎这些电话费。

杜静霖约她一同吃饭,周六,一家新开业的西餐厅,刚开业,听说环境很美,两人同去还可获得精美花束。

林格没什么兴趣“餐厅那么贵,大少爷,拜托你好好想一想,你吃饭的钱都够买上十七八束花的了,你当我是什么我没有那么多钱。”

“有人送我的餐券,免费的,双人套餐,”杜静霖笑着说,“没人陪我去,求求你了,格格,好格格,尊敬的格格”

林格问“哪一天”

杜静霖报上日期。

林格没说话,隔了好久,才喔了一声,说“我再想想要不你还是先找其他人吧,真找不到陪你吃的,我再陪你去。”

杜静霖声音颇为哀怨“和我吃饭没毒的。”

林格说“少贫嘴。”

她被对方抖笑了,笑了两声,又想到林誉之在自己房间他卧室里安安静静的,没什么声音,大概在睡午觉。

闷热的夏日午后,她的胳膊肘很痒,像是长了不少的小水痘。林格抬手挠了几下,空气中的水分多到能淹没口鼻,她压低声音“就这么说好了。”

就这么说好了。

妹妹的声音又低又轻,像是怕惊动了他。

事实上,已经被惊动了。

林誉之放下电话线的另一个听筒,人生之中的第一次窃听,他做得如此熟练。

静默几秒,他抽出一张纸,仔细写下方才两人提到的餐厅名字和约定日期。

写完后,笔一丢,稳稳投入笔筒。

说是笔筒,其实原身是一个玻璃啤酒瓶,用切割机切开,再打磨干净,切口处圆润如翡翠,虽是玻璃,因是林格手工课上亲手做的,在兄长心中的价值也价值连城。

同样的浓绿色的玻璃,精雕细琢成造型新异的细长颈大肚花瓶,插着香气怡人的白茉莉,灯光下垂着莹润柔光。

即使是视野开阔的白日,也燃着灼灼的明灯,擦得亮闪闪的银质刀叉,白如雪的餐巾折成玫瑰。

林格无心用餐,她还沉浸在失恋的难过中,对杜静霖那些俏皮话完全提不起兴趣。

对方可怜兮兮地说实在找不到同行者,又感谢林格愿意陪他过来吃饭。林格不想扫朋友的兴致,他说什么,她也耐着心去听,去聊。

事实上,等喝完最后清理口腔用的气泡水,她已经忘掉了刚才交谈的一切。

杜静霖问她将来打算上哪所学校他自己已经被父亲安排好了,去国外镀金,学出些本事,再回来继承家业。这个苦恼的小少爷,目前最大的困扰,就是即将和国内的好朋友们告别,几乎是孤零零一人踏上异国的征程。

林格想了很多话来安慰对方,就像她,父亲还在服刑,妈妈生病,在这样内忧外患的家庭中,她还爱上了可能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哥哥

喔,最后这句话不能讲,这是她的秘密,将来死掉后也要带入陵墓中的东西。

痛下决心选择放弃爱情的女孩,在杜静霖那奢侈的苦恼和单纯注视下,连“身在福中不知福”的批评都说不出了,她只能故作轻松,双手托着脸,笑嘻嘻地告诉杜静霖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
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杜静霖会结交到很多好朋友,坦坦荡荡的前途就在眼前;

她也会好起来的,舍弃了一段不伦恋,今后尽是大道。

这种难以言表的忧伤,在两人离开这个高档餐厅后被燥热的风烘干。又暗又闷的空气更像一个蒸炉了,在这沉沉的、辨不清方向的天地之中,唯独马路对面静静地站了一个人。

白色的宽大t恤,黑裤子,背着一个老旧的双肩包,正在路边的小店前买东西。他个子高,头顶上方不远处就是店铺的招牌,红彤彤,像一盏高悬的灯笼,字体印刷端正,炒货干果铺。

人群中,他的身高太惹眼,躲都躲不掉,更无忽略的可能性。

林誉之。

林格想了很久,才记起,林誉之提了一句,说他今天下午去见朋友。

没想到这么巧能碰上,她叫了一声哥,林誉之回头看了眼她的方向。两人离得太远,不辨面容,只看林誉之微微弯腰,从那窗口中拎出一纸袋,缓步

往他们方向来。

杜静霖没再说送林格回去的话,人家哥哥来了,他刚才喝了点儿红酒,有点上头,脸都是红的。大约真的是酒精上头,不知怎么,看着林誉之过来,他没由来想起他爹揍他的场景。心一慌,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了,急匆匆说句“我有点事”,即可脚底抹油,溜之大吉,捂着脸,不想让林格的哥哥看到自己现在酒蒙子一样的红脸,也有着不可思议的胆怯。

林格没拦。

她不喝酒,刚才也只小小尝了一点,浅尝辄止的范围,颊边却有红晕,很淡很淡的一抹,像碾碎了花瓣拖曳出的汁痕。

近乎忐忑地鼓起勇气,她率先叫了一声哥。

林誉之给的回应很轻,自然地递来手中的塑料袋,甜甜的香,一纸袋的糖霜山楂球,褐黄色的纸,雪白糖霜,殷红山楂,圆圆滚滚的几粒,“你同学”

轻描淡写的疑问。

“是杜静霖,”林格解释,“你认识。”

“喔,”林誉之点头,“你好朋友太多,刚才没记起。”

电动车停在不远处,天色愈发暗了,沉沉的,店铺的灯,路旁的灯,深浅不同的黄和白。林格低着头,不敢看林誉之,她并没有良好的自控力,也无优秀的理智。

他的身体有幽幽的干净味道,这种气味并不是来源自衣服或者洗护产品。林格抬起手臂,鼻子凑到手腕处,用力地嗅了几下,不一样,和哥哥身上的有着微妙的相似。

好朋友曾提起过,说林格闻起来很像学校湖边亭侧月季花,林格闻不出,人对自己的气味往往都不怎么敏感。

可哥哥的味道空前的清晰,像那天林格好奇去闻月季花味道,不小心捏碎的几片叶子。

能够解渴的清凉味道。

一想到共同香味的源头,林格眼睛更酸了。

忽而,一双大手抚上她的眼睛,几乎是将整个脸都罩住,林格呆了两秒,仰脸看,颇有些不知所措“哥。”

“晚上喝酒了。”

不是疑问句,肯定的语气。林誉之微微皱着眉,不过几秒,又舒展开“上次不是和我讲,不乱喝酒么”

“就喝了一点点,”林格说,“套餐里附带着两份,不喝也是浪费。”

“浪费,”林誉之波澜不惊,“如果今晚他订了酒店的房间,对你来说,不去也是浪费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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